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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 卻無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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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夢觀下職離了太學,策馬所向卻不是修文坊家中。他連日積攢了許多疑問,不得不去解惑。不多時,馬蹄在洛陽府前停住,他要見的人便是自己的三弟。

申時已過,洛陽府的官吏陸續從門首走出來,各家都有車馬來接,或是庶仆牽馬等候。鄭三郎的庶仆早被二郎遣了回去,他在門內便遠遠瞧見了二哥,背手直立,神情肅淡。

“這是哪陣風把我二哥吹過來了?”三郎從兄長手中接了自己的馬韁,故作驚訝之狀,“小弟都幾歲了,還勞煩二哥來接?”

二郎知他必無好臉,也不是來勸他的,平靜道:“我有話問你,邊走邊說。”

三郎撇了撇嘴,一笑:“願聞其詳。”

兄弟倆都未上馬,挨著路邊牽馬緩行,日頭偏西,餘暉灑在二人衣袍,人影斜映在地上,倒是一副平和齊整的情景。

“你對我不滿,我可以理解,但你,也恨大哥嗎?”二郎猶疑著開口,目光平視前方,心中還留有一絲期待。

三郎不算意外,想起那回周家院中的爭執,自己是說起過嫡庶之論,緩道:“恨你與恨大哥不是一樣的嗎?看你怎麽想了。”

“我想你不會,你便真的不會嗎?”二郎緊接著反問。

三郎輕嗤:“有些事從出生起就註定了,二哥何必究根問底?有話還是直說,彎彎繞繞,小弟聽不懂。”

二郎聽出話中回避之意,想他還是沒有十分斷絕兄弟之情,眉頭輕皺:“太學的事,與你有關嗎?”

太學之事還是夏天發生的,三郎頓了頓才反應過來:“太學之事殃及修吾,所以你才問我恨不恨大哥,你懷疑是我陷害了你們?”

二郎既已問了,便不會退縮:“若你是我,該作何想?”

“若我是你……”三郎欲言又止,目光凜然,忽卻冷笑幾聲,帶著譏諷,“我不是你,也不想是你!你要是懷疑,便拿出證據來!有司問案,公堂對簿,我奉陪到底!”

二郎依舊坦然,但也看不透三郎的神色,兄弟間早就漸行漸遠了。“那麽,雲兒呢?”二郎只想一問到底,賭一賭三郎的心性,“她前幾日滯留城外,說是偶見盜賊,雖則行為沖動了些,但她年紀尚小,性情天真,容易輕信旁人。”

有了上一個問做鋪墊,三郎只覺得無謂起來,鄙薄道:“裴雲安是你的人,你自然認為她事事都好,她說什麽你都信,我看二哥才是天真輕信之人!縱然是我安排了那個盜賊,把她引到城外,就滯留一夜這麽簡單?二哥,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蠢了?”

二郎雖為探問而來,卻也是一片誠心,豈容三郎肆意假設,戲謔雲安的名聲,嚴正道:“這些事最好與你無關,否則,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麽事!”

三郎望著兄長一身正氣的樣子,既覺虛偽,也越發覺得與他是兩條道上的人。他轉身上了馬,未置一詞,揚鞭而去。

不歡而散是意料之中的結果,但二郎並未完全解開心中疑惑。

他想,若確非三郎所為,給他個警醒也好。但若真的不是三郎,蕭墻之內的兇手還能是誰?周燕閣?她雖有動機,卻也不過是在雲安身上,她左右不了太學之事。

直至修文坊家門前,二郎都只是邊走邊想,並未上馬。門側小奴按規矩前來接馬,他一擡頭,卻望見雲安也才牽馬歸來。

二郎自然趕緊迎上去,但雲安似乎心不在焉,他都去到跟前了,也不擡頭,更未發覺。“雲兒,你去哪兒了?”

雲安聞聲停步,一驚,這才擡起一臉愁容,滯澀地道:“好,好巧啊……我,我隨便逛逛。”

單是這心事重重的樣子,二郎已經不相信是“隨便”了,覆見她裙邊泥點,鞋履蒙塵,便更覺蹊蹺。

雲安原是去尋那支梅花釵的。

若丟在路上自然再難找見,她只能寄希望於李珩的私宅。可出了城到了山腳,她又記不清路,畢竟只去過一回,有李珩帶路,她也沒往心裏記。於是,野路小徑裏尋覓,便沾了一身塵土。

“雲兒,我在問你,去了哪裏?”見雲安只是恍惚,二郎愈發擔心,“前幾日的事不記得了?怎麽還一個人亂跑呢?”

二郎尚不曾發覺梅花釵丟失了,但雲安心中有數,便難免心虛愧疚。她兩手垂在身側,不由地抓緊了裙裾,硬著頭皮道:“真是隨便逛逛,也知時辰,所以趕著回來了。難道我錯了一次,以後就不許我出門了?”

二郎皺眉細忖,覺得雲安的話也不算錯,或許是他才和三郎理論完,有些多心了,便一笑,牽起她的手:“走吧,回家。”

……

鄭三郎枕在周燕閣腿上,夫妻兩個披衣散發地挨在坐榻上說話。一方五足銀熏爐擺在榻前,悠悠地發散出慵懶的輕煙。

“三郎,你可聽見府裏的傳言了?都已經傳到街上去了。”周燕閣從身側的八角幾上揀了枚青紫剔透的蒲萄送到三郎嘴裏,眼中泛著輕佻的笑意。

“是關於我那二嫂的?好像是聽見幾句,怎麽了?”三郎自上任起便不常在家中,即使與兄長們不太對付,但仍分得清主次,最看重的還是官場的經營。因只略一思忖,嚼著蒲萄,態度閑散。

“還不是她滯留城外的事。”周燕閣輕嘆著道,仿佛惋嘆,卻是譏嘲,“一個年輕女子,莫名消失了一夜,還在那種荒郊野地,即便安然無恙回來了,還能清白嗎?”

三郎才被二哥懷疑是雲安走失的始作俑者,這謠言就來了,他不禁上心,有所思慮:“那他們自己怎麽說?長嫂呢?”

周燕閣搖頭:“他們面上肯定不認,長嫂麽也自然不許下人亂說,但怎麽防得住外面的口舌?說來也是那個裴雲安放誕任性,哪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?我第一次見她就是在大街上,穿了男裝,不倫不類。如今這般,不僅毀了自己名節,連帶鄭家也抹黑了。”

三郎笑了,伸手撫摸周女的臉頰,寵溺道:“這不是正好給你出氣了嗎?我二哥想必也不痛快,正好挫一挫他的銳氣,省得他還有閑工夫懷疑我。”

“那三郎,我再給你出出氣好嗎?”周燕閣將頰上的手撥開,捂在自己胸口,“我幫你坐實裴雲安的不貞之名,讓他們夫妻鬧去,讓你二哥自打臉面。”

“什麽?快說。”三郎眉眼一挑,饒有興趣。

周燕閣抿唇一笑,侃侃道來:“裴雲安那夜回來丟了樣要緊的東西,我聽見她對濡兒和婢女說,千萬不能讓二郎知道。你想想這話,若不是什麽夫妻間的私物,她不會隨身帶著,便也不會丟了;又不能讓自己的夫君知道,那便必定有鬼。”

“私物?”三郎不由聲調揚起,越發覺得有趣,“帶著私物失蹤了一夜,私物還弄丟了,丟在哪裏?還是丟在何人之手?這人會是誰呢?有意思,太有意思了!”

周燕閣細細點頭:“我們雖不知究竟何物,但你只要與二哥提起,他必定會去問裴雲安。他不是懷疑你麽?你也拋個懷疑給他,看他們如何自處,也算以牙還牙了。”

……

雲安又往李珩私宅的山腳下找過幾回,但時間相隔越長,她便越記不清路,每每無功而返。目下,似乎只有前去王府去求見,卻只怕想見的人未必能見,不想見的人反而見到了。

這日雲安剛剛返家,滿身風塵未及盥洗,正忖度著要不要去王府,鄭夢觀的腳步就踏進了屋子。原就是平常下職的時辰,雲安不覺什麽,可這人只是盯著她,臉色發沈,倒像是出了什麽事。

“二郎,你怎麽了?”雲安輕問,握住了他的手。

鄭夢觀不答,眼睛先往雲安身上看,才道:“你又出去了?你最近總是出門,裙上也總是塵土。”

雲安心中一揪,松了二郎的手,咬著唇,道:“嗯,我出去逛了,隨便逛逛,你不是知道嗎?”

“去哪兒了?每回都是一個地方嗎?”二郎以猜度的目光望向雲安,也含著期盼之意,“雲兒,告訴我。”

雲安卻將臉埋低,亦低聲道:“隨便逛逛自然不止一處。”

二郎頓了頓,氣息略略加重,又問:“那,你可丟了什麽?”

一個“丟”字把雲安嚇得渾身一顫,這才明白,二郎所有的盤問,都不過是為這個字而已。可他,為何忽然如此?

“雲兒,丟了什麽?告訴我。”二郎按住雲安兩肩,目光深深。

雲安緩緩擡眼,神色怯怯,沈默良晌,終於艱難地開口:“我把你送的梅花釵弄丟了,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丟在了哪裏。我去城外找了很多次都沒找到,我不敢告訴你。”

這話,終究掩藏了最關鍵之處。

梅花釵是兩人定情之物,雲安如此糾結,二郎也不會不在意。但他看著雲安泛紅的眼睛,到底不忍苛責。“算了,不是什麽大事,不怪你,別怕。”他將人攬到懷裏安撫,亦緩了緩自己的心緒。

雲安強忍著沒有哭出來,但心裏一橫,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把花釵找回來。哪怕見到了韋令義,也在所不惜。

至夜,雲安因心中有愧,只面朝內,縮在榻裏睡著。二郎卻無睡意,就望著小丫頭的後背,像上回一樣拍撫。待雲安呼吸漸穩,他才停手,轉身平躺,兩眼緩慢開合,思緒漸深。

誠然,二郎雖是知道雲安近日總往外跑,但他並未先覺這丫頭丟失了何物。有如此一場盤問,都是三郎所賜。

今日下職才到家門,三郎頗為罕見地在等他,一開口就說起了近日流言成風之事。二郎原不在意無稽謠言,只以為三郎是要借機奚落,可再一句提到雲安丟了要緊物件,他便不由地反思起來。

三郎的離間之意很明顯,但二郎並不是不信雲安。他之所以去盤問,不過是擔心雲安有何難言之隱,若真在這流言之中被人捉住把柄,受傷還是雲安自己。

思及此,二郎又轉向雲安,被中伸手,將人攬到了自己身側。雲安有些知覺,但未醒,眉間輕擰,口中微有呢喃,一只手自動尋上了二郎腰間,緊緊抓住。

“我在的,我不怪你,不怪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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